■姚欣進

本文的上篇，論述了賈伯斯個人一生成就，乃是對左翼者（嚴厲批判資本主義，並尋求另一種社經制度者）提出一個尖銳無比的挑 戰：「資本主義畢竟還有這唯一，但也是最根本性的優點，即能培育、激發個人無與倫比的創造力，能制度性地培育充滿創意的企業來迅速發展並帶領整體產業轉型 升級。

一、問題的釐清

這些，正是蘋果公司與賈伯斯這些年來的代表成就」！換言之，「資本主義社會（似乎）能夠以公平競爭 制度，毫不偏頗地獎賞一個能獨立負責、勇於突破的創業者。似乎資本主義社會能以最彈性而靈活的制度，來給予獨創性的個人最自由與寬廣的空間來發揮她獨特的 才華」。 在深入討論這挑戰之前，我們須釐清：對左翼來說，賈伯斯的挑戰，不在於他個人經營手段或蘋果公司商業模式有何正面意義，或因為空前的贏利而會迫使左翼必須 重新檢討左翼社經制度的理念，因為從各方面來看，賈伯斯與蘋果公司乃是一個典型私人資本之企業活動，資本主義的各項基本弊病與矛盾，也完全表現在他們身 上。

二、典型資本主義企業之弊病

當我們目睹賈伯斯傳奇般的生涯，甚至享有蘋果公司的各項產品時（筆者個人使用蘋果電腦已 有20年歷史），我們對賈伯斯創意才華、冒險突破精神等即使有再大的欽佩，都不應讓我們忽略賈伯斯乃是一個非常精明、錙銖必較的生意人，而他一生所經營的 公司都是毫無公共利益性質的私人資本企業。

更何況，蘋果公司乃是1990年代以來全球化資本主義運作下的代表性企業，因此在全球分工的利潤 鏈上，蘋果公司就是佔據壟斷利益的典型先進國企業，而且透過不公平的運作機制來對相對後進國之分工企業進行國際貿易上的不等價交換。例如，蘋果公司的筆 電、隨身聽、手機或平板電腦之上游設計與規格制定，都是由蘋果公司一手掌控，並且以全球性的智慧財產權來嚴密保護；而在消費者銷售端之下游的品牌行銷也是 專屬於蘋果公司利益。這兩大利基（規格設計與品牌行銷），在資本主義運作下都是有專利保護的壟斷利益，保證了這私人資本企業之龐大利潤不會隨著社會平均利 潤率（代表了社會平均的生產水平）的不斷下降而侵蝕。

而且由於全球分工，依照蘋果公司指定任務而製造生產各類資訊產品的後進國企業，如台灣 鴻海子公司的大陸富士康等廠商，其員工就注定了必須在嚴格管理、被剝削的運作下來進行毫無創意的單調勞動工作。因為身處於全球利潤鏈最低地位的代工生產製 造業者，彼此之間也處於非常嚴厲的市場競爭，彼此必須爭相以最低廉的代工報價與嚴格管理的生產績效來爭取蘋果公司所釋出的代工訂單。這些接單成功的台灣資 訊業者，不回頭來壓榨勞工，又怎能獲取微薄的利潤呢？

另一方面，作為一個不世出的企業創新者，賈伯斯縱能隻手開啟了新產業（而且不止一次！ 從最早期的個人電腦、電腦動畫、到近期的智慧手機等），或能讓一家瀕於倒閉的蘋果公司起死回生成為全球數一數二的最高市值公司，但賈伯斯卻不可能讓資本主 義整套體制的活力，突破當前困境，即使連帶動美國自己的經濟脫離谷底也不可能是賈伯斯的蘋果公司所能做到的。

一 個簡單數據就可說明這一點：根據去年資料，蘋果公司的資本額為477.9億美元、年度營業額650億美元，雇用4.9萬名員工。也就是說，蘋果公司每投資 約97萬美元（約2,900萬元新台幣）才能提供一個工作機會！而美國當前失業率長期在9％以上，失業人口高達1,300餘萬人。依此比例，難道說：還需 要265家蘋果公司的成功運作才能吸納當前失業人口？

一言以蔽之，資本主義雖能孕育出蘋果公司這種能在能在科技技術不斷創新突破的企業，但科技所反映的社會生產力不斷突破的另一面，卻是社會生產關係的不斷惡化：失業率節節升高、貧富差距不斷擴大、與整體產業的平均利潤率不斷下降等。

三、學習對手的優點

因 此，從左翼的觀點，我們可以在賈伯斯的蘋果公司輕易的看到一般資本主義典型弊病，然而這一切客觀現象不應阻礙左翼也能同時正視賈伯斯一生事業所反映的深刻 意義。如果我們僅劃地自限地習慣於左翼對一般資本主義私人企業活動行徑的既定批判，來總結賈伯斯現象，並遽以為我們不可能從賈伯斯一生事業得到什麼值得深 刻警惕的問題，那對於左翼自我成長的思考資源來說，其實是毫無助益的。

任何一個競技場中的高手（從弈棋、運動到商業、軍事、政治上的競爭）都會知道這真理：要比你的對手更高明的關鍵之一，乃是你能充分領略體會，甚至掌握對手真正的優點。對手之所以能成為一個高手與你競技，就必然是有其所無法否定的正面優點。

我 們真正要虛心檢討的當然不是那些顯而易見的對手惡質表現（若是如此，那我們左翼的批判思維也太粗糙淺薄了），而是對手目前所擁有而我們自己目前或許還力有 所未逮的優點長處。一個思維與實踐主體，在其自我發展轉化過程中，若不能從對手、從主體的對立面吸取關鍵資源、能力，並在下一階段成為主體自身的內涵，這 主體就不能真正超越對手、超越客觀的自我矛盾，就不能真正邁向更高的精神層次──這正是近代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的黑格爾辯證哲學的精義之一（也是馬克思畢 生信服而轉化為他的唯物辯証哲學）。

以此來看，賈伯斯一生事業的意義對於左翼而言，就不在於重複指出蘋果公司之資本邏輯的剝削與宰制，而在 於我們如何面對資本主義畢竟還能培育出賈伯斯這種創新者的制度挑戰。也就是說，除非左翼能提出一個可行的新社經體制，它不但能革除資本主義現有的基本弊病 （如利潤至上、剝削、環境污染、貧富不均、失業飆漲、消費主義等），而且在制度設計上也能出現賈伯斯與蘋果公司這種充滿創意、勇於突破的人物與企業。

四、左翼體制也會有「賈伯斯」?

換 言之，一個能取代資本主義體制的新社會，必須也應該能兼顧社會公義的分配與經濟生產上的效率與創新，兼顧個人自由自主（而且往往是以離經叛道式行徑來表 現）與群體利益與平等，否則左翼僅能負面地批判資本主義黑暗面，而不能同時提出正面可行的替代方案，左翼運動，長遠來說，恐怕是看不到真正希望的。

那麼，這能兼容並蓄而往左翼公義理念發展，而且是可行的社經體制是什麼呢？答案是：筆者過去曾論述過的經濟民主制（或市場社會主義）。我們將深入討論這問題。

（下期待續，台灣公共化協會成員）

筆者附識：由於期望能深入探討新的社經體制如何培育個人自由創新，此篇文章的最後論述將於本專題系列之下篇文章中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