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我的左翼心路歷程

星期一, 4月 04, 2011

■潘欣榮

傳統市場旁、即將都更的老房子,住久了,雖然便宜卻渾身不對勁,本想忍忍,但實在是暗黑巷弄,工作晚歸的我索性耐著性子陸續看了超過20間房子,終於在價格高與隔間詭異中間,找到一間總算滿意的。

在打包搬家的過程中,一邊看著搬家公司來的日子逼近,擔心無法打包完整。另一邊在翻閱自己整牆的舊資料時,又不自覺的掉入到手中資料的時空中。

丟與不丟的拉扯
因生命的轉換,許多過去捨不得丟棄、有紀念性,從國外帶回來的左翼報刊,因為實在裝箱帶不走而拋棄。至於其旁的本地運動文件、會議紀錄,它們整齊的以A4紙印出、排列在架上。過去的我,以一種博物館式的心態,將過去貢在玻璃櫥窗裡。現在的我再次將他們拾起、翻閱,其中的故事就像是電影般閃現自己過去臉上與心底的淚水,尤其是些嘶啞、憤怒的辯論,過去總覺得這些是「歷史證據」,要留給未來有興趣的史家參考。

但今日再次看到他們,卻覺得自己唯一珍惜的,是當時自己所認同的真理,至今日依舊站立得住,而不會有「今是昨非」之感慨。倒是覺得自己過去表述方法的不成熟,但笑笑之餘,想到這時代還有「電子檔」這東西,就只好把寫滿筆記、厚重的文件交給回收車。

當過去無法割捨的會議紀錄,已能被我割捨,反倒是兩樣東西,是我不丟棄的。

其一個是每次運動會議過程的筆記本。我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但會議的筆記本就像是我的日記,記錄著獨輪車推過得軌跡,裡頭最大的感觸,是舊的筆記本中,充滿著各式「反對」。

像是2000年廢核的前後,我們從反對核四、反對陳水扁假廢核、反對陳水扁假裝反核四的反對遊行。除此之外,還有反對樂生、反對台鐵私有化……許許多多的「反對」從筆記本躍出。但這些反對卻無法回答這塊土地上多數人:「如果沒有這些必要之惡,如何餵養我們的生存所需?」

於是,筆記本中的影像又往下走,開始從被動的「破」轉向積極的「立」,尤其是當紀錄下「東部發展條例的公民版」之後,開始可以回應「基層民眾的生存所需」而看到一線曙光。

夥伴,你在哪兒?
另一個捨不得拋棄的,是大一迄今的各種營隊手冊。尤其當我翻閱通訊錄時,我心中會迴響起他們的身影、言談。當我躺在床上時,總是問自己:究竟這些夥伴現在人在何方?他們現在過得好嗎?如果他們現在與我一同辦花東的訪調工作隊,那我們會是什麼模樣?

他們當中的許多人,都曾與我一樣,對著資本主義以外的選擇充滿著嚮往,但後來是什麼原因讓他們離開?而且,是大量、一批批的離開,

我問自己:為何這些夥伴們會這樣離開?又,我自己留下的理由是什麼?

難道,李敖所說的「三十歲前不搞左派是無心,三十歲後還搞左派則是無腦」真是如此?難道,主流社會中對「年齡」的限制、框架,真的在物理身體的被困前,心理身體已優先受困?

雖然,每個夥伴離開的理由不一,但還記得,大多是人生規劃不同、運動裡的人讓他灰心等關於人的理由。但似乎,在運動中人的關係會被無限制的放大,可能是在人以外的「客觀結構」上,我們鮮少有能施力的空間,以致於我們僅能將目光放在自己的肚臍眼上,而無力去看身旁周遭的變化。換句話說,當我們過去研讀的左翼政治經濟學,對現實的生存問題,兩著有著太大的鴻溝時,夥伴的離開,似乎是必然註定的結果。

回頭,問問我自己:難道我沒這些自我懷疑嗎?當然有的,眼前的我也正徘徊在職場壓力、社會運動與家庭之間,不斷在這三者的先後排序間掙扎著。我也正經歷著過去我的學長姊、前輩們所經歷的相同時刻。自己這段內心的糾葛、矛盾是過去所未曾經歷的。

最大的矛盾是:明明自認為我們的運動已經從破走向立,夥伴的加入、參與已證明運動是蒸蒸日上。但另方面,這些跡象卻無法肯定我自己,或者說,若我將運動上的成功,與在職場、成家的壓力放在天枰的兩端時,幾乎是極端的向後者傾斜。因為我期待自己能餬口、養家,但我從與他人在職場的比較中,為著自己的不足處焦慮萬分。

面對現實 釐清志向
因著「比較」,我發現自己的成就,似乎不如同年齡的同事、同學,而且那份差距似乎好遠、好遠,遠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趕上,無論自己眉頭皺得再緊、精神再緊繃,也難以像他們一樣。

但這樣實在對我無益,我甚至想著:不久的將來,是否我得放棄運動,才能勉強維繫住飯碗與家庭?

當搬家的身體壓力,並同生涯抉擇的心裡壓力,併箭齊發而使我幾乎放棄運動的時刻,最親近的夥伴直率的對我說:「與其等到參與運動僅剩風中殘燭的硬撐,不如現在走。若現在不走,就別向他人比較,而是轉變心態,向他人『學習』,因為五隻手指生來長短不同,而比較只會讓短指陷入前述的各類痛苦中,帶來極大的精神壓力、甚至舉步維艱。相對的,學習,卻是因為我已『承認』自己的不足,而願意與不足共處,並透過以它人為師,來讓自己從零開始成長。就像是雖將自己水杯中的水倒光後,因真誠的面對自己的不足,而不會看到自己的空,甚至會渴慕新水的再次灌注。」

我自忖:如果能再次釐清自己的人生志向、我要成為什麼樣的人?每日期盼自己從他人身上學到一個新事、新技能。同時回頭珍惜、寶貝自己有而他人無的特質。亦即,無論是自己有的、或不足的,他們都是我的一部分,我應該同時包容他們,但又在立志的目標下,思考如何讓不足的逐步改變。

因著立志,我才會每日與自己鬥爭,無論現實多麼的奸險,總是願意積極的去思考:怎麼突破現況。或許,最後現況仍無法突破,但在努力自我鬥爭的過程中,我已心安理得,且不會有餘暇陷於徬徨,這是最重要的。且再鬥爭的過程中,我的客觀能力已經進展了。

雖然童年對「立志」這兩個字嗤之以鼻,但此刻才知他可能是我在患難時的救生環,現在的自己,最大的困惑已不是焦慮我們找不到運動得出路,而是焦慮著已看到曙光的出路,如何將過去的老夥伴找回來,甚至更進一步的找到新夥伴?

原來,生命的答案不外求,已被造物主植入在自己的生命當中。只是趁著搬家的機會,而有被翻出、重新擦拭的機會。

(下期續,台灣公共化協會成員)

2 意見:

秋 提到...

“立志”当然是很重要的。不过,作为一内地青年,我一般是用“理想”这个词,而且所指的是一种社会理想,却很少是一种能当饭吃的理想。

社会理想奋斗和个人生活应该是相对分开的,两者不应互相否定吧。内地几乎不存在“运动”,也许有点难以理解这种抉择的痛苦。不过奇怪的倒是,我也陆续见过许多人来了又去了,有时我也很困惑,看完你写的,若有所思。

匿名 提到...

請問哪裡找的到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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