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台灣左翼知識分子的自我認同 上

星期四, 3月 03, 2011

■姚欣進

眾所周知,立報乃為一個卓有口碑的公益性媒體,多年來關懷弱勢、挖掘問題、不媚俗地倡導議題、反映一般民眾不熟知或被刻意誤導而漠視或誤解的種種社會真相。

近 3年多來,筆者因為種種機緣有幸在立報定期筆耕,持續發表社會時事評論(包括經濟、政局、兩岸關係與國際事務等廣泛議題的論述)。近1年多來,筆者也有幸 與幾位年輕夥伴組合一個以議題倡導、多元抗爭為職志的團體「台灣公共化協會」,也同時在立報另闢園地,定期參與發表論述,以就教於立報各方讀者。


換言之,不論是立報這媒體或在此媒體已有段時日發表論述的筆者(以及長期在立報出入的作者群)來說,我們應都是自覺性地社會批判者,對於主流的資本主義社會種種的既定價值觀、制度現象、政策實施,乃至於一般的社會生活習性,恐怕都抱持著一定程度的質疑、保留與距離。

本文嘗試以較自由的論述方式,與讀者分享筆者個人的左翼分子之自我認同的觀察、感想與心得。

1990年代前與之後的台灣左翼分子


首 先,強調批判主流、關懷社會的知識分子,西方社會早有標籤謂之為左翼分子。然而,據筆者粗淺的了解與有限的經驗來說,在戰後,台灣的左翼風潮從未能真正的 壯大發展,而且在1990年代以前,不過是過去台灣獨特歷史殘餘下的產物。過去曾在1960、1970年代出現過的台灣左翼分子,大都是延續著戰前傳統左 翼政黨的政治術語(如「工農兵」、「人民群眾」)來了解台灣社會,或是以極小規模的內部討論、讀書會來互動發展,而未曾真正的以社會或政治實踐來發展左翼 路線運動。

更重要的是,在當時白色恐怖的壓制下,左翼的文化(包括今日立報、苦勞網上常見到社會與文化評論等)是不可能發展、運作的。可以 說,自解嚴之後的近十餘年來,由當年台灣進步右翼所主導的民主運動打開了言論自由、政治自由的空間,台灣資本主義社會的民主政治逐步站穩後,台灣社會的主 要矛盾才由民主矛盾轉化為今日的階級矛盾。也只有在這時候,一個較完整、較具體的台灣左翼力量的面貌才有可能出現。

筆者近年來所接觸到的、 或肩並肩共同努力的左翼夥伴或朋友們,幾乎都是1990年代中期之後(甚至更晚)才開始社會實踐,才開始學習左翼思想的。然而,1990年代之後的青年群 體中若有人之所以會逐漸發展出對於主流社會較為激進的心態,絕大多數是出自於自身的遭遇、或社會現實的直接碰撞而來的種種不滿、抗議與挫折的經驗。

另 一方面,這些所謂的「左翼」青年,一般說來,其實並不會多麼自覺、或驕傲、樂意地自稱為左翼分子。而我們過去所習知的左翼者必讀、高度認同的共同知識傳 統,如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但對於這些當代的左翼青年來說,卻是雖有所耳聞、興趣,但大多數僅止於第二手的傳播資訊,而並未深入、系統性地研讀與探 討。知識分子群體中若對於馬克思主義經典,缺乏長期的浸淫與相互討論,就注定了台灣社會的左翼批判眼光不論在那一個特定方面有多犀利、創新,卻在基本的社 會經濟層面上缺乏了對資本主義根本性、核心性質的批判了解。

若對資本主義經濟以及由此而來的社會現象與政治制度沒有依循著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為主軸而來的批判認識,那任何對資本主義各類現象的不滿、反叛與抗爭,往往就不可能以徹底的決裂為出發點,從而去激勵自己去探索另一種現實的可能性。

1990年代之後的左翼(第一階段)


如果我們以剛解嚴之後的1990年代開始起算,至今已整整20年了。這20年的過程,基本上可劃分為兩個階段,而剛剛進入2011年的今年,以各方面來觀察,應可說是進入的第三個階段的轉折發展期。

首 先,在第一個十年裡(約1990~2000),台灣文化青年的小圈子裡還至少流行一些馬克思主義的經典作品。甚至在當時的民進黨新潮流系內的部分青年,還 一起組織讀書會研讀馬克思政治經濟學。在台大新生南路附近的書店,如唐山書店、結構群書店等,也開始翻印販賣傳統革命左翼、西方馬克思的經典,如馬恩選 集、毛澤東選集、盧卡奇的《歷史與階級意識》等等,甚至連較冷門的托洛茨基的經典作品《被背叛的革命》,也出版了繁體字版(筆者還時時翻閱當時買到的此 書)。

然 而,這些左翼思潮很快的就開始分化、轉型,而且從來沒有真正地表現出全面的社會批判力,更不用說有何現實的影響力可言。這主要原因是:解嚴之後,台灣所開 放、吸納到的西方激進思潮,已不再是傳統馬克思主義,而是更龐雜多元的各類後現代批判或較無階級批判性質的批判論述。前者如傅科對權力宰制、馴服操作的論 述,或各類文辭論述研究、女性研究等;後者如哈柏瑪斯的公共領域、溝通理性、公民社會研究等。

另一方面,從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說經濟分析到號稱馬克思主義實踐的蘇聯與中國之政治現實,都難以合理地說服左翼知識分子。1990年代固然是西方新自由主義席捲全球的時代,但它同樣也是資訊科技突破性發展,帶來不亞於過去幾次的重大生產技術革命的成績。

而 西方社會在這全新商機與產業結構重整下,終於打破20餘年的長期下降趨勢,而在平均利潤率趨勢表現出上升的勢頭。西方資本主義的長期穩定而且能夠逢凶化 吉,不斷自我調整來整合經濟與社會矛盾,這無異於是對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科學分析結論,即資本主義是充滿自我矛盾、危機潛伏的體制,最現實的反彈。

而 1990年代初的蘇聯解體、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瓦解,以及中共文革所揭露的社會黑暗面與官僚腐敗,乃至於其後的大力向右轉的發展,無不徹底地瓦解對所 謂社會主義國家的任何幻想。因此,在1990年代的全球知識氛圍下,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經典以不再是台灣左翼青年的思想發展之參照依據,更與實際社會參與實 踐沒有太多的直接關係。

相反的,強調局部性、細瑣性的分析論述,而且是針對宰制霸權的運作,如傅科的論述,或是著重於文化層面的詮釋討論, 更能滿足一般左翼青年的知識興趣。因為這些論述、權力宰制的研究,乃是蘊含的對主流社會的既定權威與價值的批判,而且是以另一種論述方式來表達另一種知識 的可能性。

在第二個階段,約從1990年代末至2010年左右,乃是台灣新興的社會運動登場,前述的一些西方流行的批判社會知識理論,也才 在台灣多元、相對開放的領域裡落實表現。可以說,直到前十餘年,我們才真正的看到現代意義下,有一定實踐表現的左翼抗爭力量。對這階段檢討以及今後發展的 契機,將是此系列下一篇文章的主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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